本文转自:新华日报
这个夏天,“抗帕斗士”邱怀德再一次从南京医科大学毕业。
年,小邱从南医大本科毕业。毕业照上,他和同学们站成一排,摆出“走你”造型的航母style,仔细看会发现,他的姿态稍微有些不够协调。年,小邱硕士毕业。特意穿西装来答辩的他和老师们合影,被亲密地簇拥在C位。年,小邱最后一次毕业,晒出的照片里只剩下他自己:捧着红色封壳的博士毕业证书,他站在热闹的礼堂里,看起来沉稳而自信。
南医11年,见证了邱怀德与疾病漫长的斗争与和解。自16岁起罹患怪病、开启人生的hard模式,他矢志学医、四处求诊,直至被清晰地宣判医学意义上的缓刑——少年型帕金森。他的经历,折射了罕见病患者的困境与医学的阈限,以及医学在“治疗”之外的宽广蕴涵。
学医五年后:他等来命运的宣判
眼前的邱怀德,穿一件黑色POLO衫,斯文清秀,人也开朗健谈。他坐在负责烹茶的一侧,娴熟地给茶壶注水、加热,把茶水倒进公道杯,再分给其他人。去年刚做过DBS(脑深部电刺激手术)的他,看起来与常人毫无二致。
16岁那年的初次发病,回忆起来显得遥远而漫漶。
高一,邱怀德走路开始拖步。同学说:“你走路的样子好怪,好像长短腿。”他才意识到自己右脚没什么力气,左脚也很僵硬。出身福建农村家庭的他,家中条件并不宽裕,他跑到小诊所问了问,没查出什么,走路拖步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。
高三,手抖的症状加剧。邱怀德自己揣着钱,医院。医生让他双手平举,上面放了一张纸,簌簌抖动的双手很快让纸张掉落。“脑供血不足。”医生转身去写药方。到药房拿药,他发现自己无法完成最简单的动作:撑开塑料袋,再把从窗口递出来的药瓶装进袋子。
对医生的诊断结果,邱怀德没法相信。折中的方案,是好好学习,再靠自己弄清结果,以图“曲线自救”。第一年高考,考过一本线的他放弃了县团委送来的助学补贴,选择复读——因为不够医学院的分数。复读那一年,他形容自己朝着马拉松终点奔跑,足够坚定的目标使他暂时忘却了身体释放出的种种令人不安的信号。
病势逐渐蔓延。坐久了会肩酸,这是脑部缺陷导致对脊髓的抑制作用减弱,使肌肉失去控制,趋于无限收缩。病情严重时,他只能扶着墙挪步,早晨睡醒后,情况又好了很多——后来他知道这叫sleepbenefit,因大脑在睡眠时分泌多巴胺而减轻病状。中午左右,症状重新袭来。日复一日的循环中,他学会了利用发病的规律,每到语文考试,他先把卷子翻到最后,趁症状不明显时,赶紧把作文写掉。
“如果不是身体有问题,我学习的状态还能更好一点。”邱怀德有时抱怨,但考虑的还是学习。高考成绩公布,超出一本线72分,他懊悔:数学第一道大题怎么就做错了?
怀揣南医大临床医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,邱怀德与怪病的斗争,跨越序章,翻开新的一页。本科五年,他称自己只做了一件事,就是搞清楚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。
第一站,医院。大一的一天,邱怀德扶着墙艰难挪步,被善良热心的辅导员朱苏苏看见,介绍他去省人医骨科看病。骨科医生说骨头没病,建议转去神经科。一番住院检查后,神经科医生庄严宣判:痉挛性截瘫,一种神经退行性疾病,最终将导致双下肢截瘫。备注:无药可治。
从漳州千里迢迢来到南京,病的名字变了,预期却更差了,邱怀德不知该作何反应。说不信,医院;说信,自己年纪轻轻,还有无限的未来,就要坐等瘫痪那一天的降临?
人生,缓慢无望地下沉。邱怀德描述那时的病况:斜着身子,常要扶墙走,走一段路花的时间比别人多三四倍,走到教室还要休息10分钟;骑自行车比走路轻松一点,可平衡感又差,有时只能推着车走;又过了一年,发展到必须依赖拐杖步行的地步。除了运动障碍,许多其他症状一点点蚕食、吞噬着他的身心:出汗多、睡不好、说话含糊不清……
到了年4月,表面看来,邱怀德的人生已然触底:因为几乎无法独立走路,他不得不申请搬到离教室最近的宿舍楼。4月27日,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,同学陪他去省人医康复科就诊,去的时候,他还能搭着同学肩膀走到公交站,回来时,眼看着宿舍楼就在眼前,自己却被“冻”住,怎么也无法迈出双脚。保洁大叔路过,赶紧把他背了起来。委屈、不甘、绝望、怨恨排山倒海袭来,他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但就在那一天,康复科励建安教授给他开了美多芭,一种通过补充多巴胺来缓解帕金森病状的药物,产生了奇效。大概过了三天,邱怀德竟然可以不用卧床,拄着拐杖走路了!既然服用多巴类药物有效,自己患的会不会是多巴类疾病,比如多巴反应性肌张力障碍,或者帕金森?
邱怀德决心做基因检测。检测目的在于,根据特定染色体片段上呈现的基因缺陷,再结合临床病状,或许可以诊断疾病。即使在全国神经内科top1医院维持“原判”、认定痉挛性截瘫时,邱怀德依然怀着科学的怀疑与直觉,坚持做基因检测——从求生的本能来讲,他也觉得自己“命不至此”。年4月1日,电话从另一个城市急促地打来:基因检测结果表明,邱怀德罹患的是少年型帕金森。忆起那一天,他觉得就像愚人节的玩笑。
人生被提前剧透:轨迹变了,但目标不变
兜兜转转这么多年,拿到的结果竟是帕金森。这病不陌生,拳王阿里青年时即确诊,只不过自己发病早,比阿里还提前了20年。和痉挛性截瘫相比,这种罕见病至少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了:不能治愈,注定越变越糟,但昌明的医学已探索出足以缓解症状、延缓病程的方法,像目前成熟的DBS疗法,通过向脑深部核团输送电刺激,可以使控制运动功能的回路恢复相对正常。
拿到检测结果后的大五暑假,邱怀德开心地跑去白云山蹦极,以迎接“重生”。结果蹦极时右腿抖得厉害,连袜子都丢在了山谷里。暑假过后,他升入本校康复医学专业攻读硕士。此前,他凭借年级排名前七分之一的优异成绩,顺利保研上岸。
康复医学处理的问题,是“人因疾病而不再完美,然后怎么办”,这问题是医学的,也是人生的和哲学的。选择康复医学,并非邱怀德的初心。医学生们大都梦想着用手术刀改变世界,但与帕金森伴生的手部抖动,使他不得不考虑调整职业的方向。
有人建议他选择医学影像,邱怀德还是觉得“不够exciting”。对康复医学,他又顾虑重重:如果病人反问我,“你自己都没康复好”,该怎么回应?师姐教他转换思考的方式:正因为你体会过被疾病折磨的痛苦,你才能比别人更好地换位思考和共情,也更知道怎样做,才能正确地帮助他人。
听了师姐的一番话,世界为之一宽。以康复医学的新视角,邱怀德踏上了坎坷的“抗帕”之路。他决心成为一个woundedhealer(受过伤的疗愈者)!
和确诊前的迷茫不同,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什么:以20岁、40岁、50岁为界,帕金森区分出少年型、青年型和老年型,其中前两类均属罕见病。通过自主学习,他逐渐对这一复杂疾病有了更深的了解。最新一期“南医小邱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