痉挛性斜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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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龙小说连载长生剑七种武器12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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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风云客栈

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(一)
  *昏。
  石板大街忽然出现了九个怪人,*麻短衫,多耳麻鞋,左耳上悬着个碗大的金环,满头乱发竟都是赤红色的,火焰般披散在肩上。这九个人有高有矮,有老有少,容貌虽不同,脸上却全都死人般木无表情,走起路来肩不动、膝不弯,也像是僵尸一样。
  他们慢慢的走过长街,只要是他们经过之处,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止,连孩子的哭声都被吓得突然停顿。
  大街尽头,一根三丈高的旗杆上,挑起了四盏斗大的灯笼。
  朱红的灯笼,漆黑的字!
  "风云客栈"。
  九个赤发*衫的怪人,走到客栈门前,停下脚步,当先一人摘下了耳上金环,一挥手,"夺"地,钉在黑漆大门旁的石墙上。
  火星四溅,金环竟嵌入石头里。
  第二个人左手抽起肩上一束赤发,右掌轻轻一削,宛如刀锋。
  他将这束用掌缘割下来的赤发,系在金环上,九个人就又继续往前走。
  赤发火烙般在风中飞卷,这九个人却已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.就在这时,暮色中却又驰来八匹健马,马蹄踏在石板大街上,如密雨敲窗,战鼓雷鸣。
  马上人一色青布箭衣,青帕包头,脚上搬尖洒鞋,系着倒赶千层浪的绑腿,一个个全都是神情骠悍,身手矫捷。
  八匹马在风云客栈门前飞驰而过,八个人同时一挥手!
  刀光如闪电般一亮,又是"夺"的一声响,海碗般粗的旗杆上,已多了八柄雪亮的钢刀。
  刀柄犹在不停的颤动,柄上的红绸刀衣"呼"的一声卷起。
  八匹马却已看不见了。
  暮色更浓,大街上突又响起了一阵蹄声,仿佛比那八骑驰来的更急更密。
  但来的却只有一匹马。
  一匹白马,从头到尾,看不到丝毫杂色,到了客栈门前,突然一声长嘶,人立而起。
  大家这才看清马上的人,是个精赤着上身的虬髯大汉,一身黑肉就像是铁打的。
  这大汉收缰勒马,看见了门侧的金环赤发,也看见了旗杆上的八把刀,突然冷笑了一声,自马上一跃而下,左右双手握住了两条马腿。只听他吐气开声,霹雳般一声大吼,竟将这匹马高高的举了起来,送到门檐上。
  白马又一声长嘶,马鬃飞舞,四条腿却似已钉在门檐上,动也不动。
  虬髯大汉仰天一声长笑,洒开大步。转瞬间也已走得不知去向,只留下一匹白马孤零零的站在暮云西风里,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。
  长街上已看不见人影,家家户户都闭上了门。
  风云客栈中寂无人声,本来住店的客人,看到这一枚金环,八柄钢刀时就早已从后门溜了。
  那匹白马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西风里,就像是石头雕成的。
  这时静寂的长街上,忽然又有个蓝衫白裤、面容清矍的中年文士,施施然走了过来,神情仿佛很悠闲,但一双眸子里却闪着精光。
  他背负着双手,施施然走到客栈门前,抬头看了一眼,长叹:"好马!真的是好马,只可惜主人无情,委屈了你了。"他背负着的手突然一扬,长袖飞卷,带起了一阵急风。
  白马受惊,又是一声长嘶,从门檐上跃下。
  这中年文士双手一托,竟托住了马腹,将这匹马轻轻放在地上,拍了拍马腹,道:"回去载你的主人来,就说这里有好朋友在等他。"白马竟似也懂得人意,立刻展开四蹄,飞驰而去。
  中年文土随手拔下了门侧的金环,走入客栈,在旗杆上一拍,八柄钢刀立刻同时落了下来。
  中年文土长袖又卷,已将这八柄刀卷在袖里,沉声道:"掌旗何在?"客栈中突然掠出一条瘦小人影,猿猴般爬上旗杆,一转眼间已在杆头。
  杆头上立刻有一面大旗飞卷而出。
  雪白的旗帜上,绣着条张牙舞爪的乌黑长龙,仿佛也将破云飞去!
  (二)
  夜。
  无星无月,云暗风高。
  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,还摆着一桌酒。
  中年文土正在曼声低吟,自斟自饮,忽然举起酒杯,对着院外一株大榕树笑了笑,道:"久闻苗帮主有江海之量,既已来了,为何还不下来共饮一杯?"榕树浓荫中,立刻也响起了一阵夜枭般的怪笑声,一条人影箭一般射下来,落在地上,却轻得像是四两棉花。
  这人狮鼻阔口,满头赤发,耳中却戴着三枚金环,人已落下,金环还在不停的"叮当"作响,正是赤发帮的总瓢把子,"火焰神"苗烧天。
  他一双眼睛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,盯着这中年文士,沉声道:"阁下可是青龙会中的公孙堂主?"中年文土长身抱拳,道:"正是公孙静."苗烧天夜枭般的笑声又响了起来,大笑道:"果然不愧是青龙会的一号人物,好亮的一双招子。"突听马蹄声响,如密雨连珠般急驰而来。
  苗烧天两道火焰般的浓眉皱了皱,道:"小张三也来了,来的倒真不慢。"马蹄声突然停顿,一人朗声笑道:"青龙老大的约会,江湖中有谁敢来慢了的?"朗笑声中,一个人已越墙而人,一身雪白的急装劲束,特地将衣襟敞开,露出坚实强壮的胸膛,却比衣裳更白。
  苗烧天一挑大拇指,哈哈大笑道:"好一个白马小张三,几年不见,你怎么反倒越长越年青,起长越漂亮了,老苗若有女儿,一定挑你做女婿。"白马张三淡谈道:"你就算有女儿.也没有人敢要的。"苗烧天瞪着眼道:"为什么?"
  白马张三道:"像阁下这副尊容,生出来的女儿也一定好不了哪儿去。"苗烧天瞪着他,瞪了半天,道:"今天我们是专做买卖的,要打架也不必着急。"白马张三道:"要喝酒呢?"
  苗烧天大笑道:"那就越急越好了,来,咱们哥儿俩先来敬公孙堂主三杯。"公孙静笑了笑,道:"在下酒量不好,不如还是让在下先敬三位一杯。"苗烧天又皱了皱眉,道:"三位?"只听对面屋脊上一人笑道:"河东赤发、河西白马既然都已来了,赵某怎敢来迟?"苗烧天道:"太行赵一刀?"
  他已用不着再等人回答。
  他已看见了一柄雪亮的刀,快刀!
  没有刀鞘。
  雪亮的刀就插在他的红腰带上。
  青布箭衣,青帕包头,一条腰带比苗烧天的头发还红,恰巧血红的刀衣相配。
  公孙静目光却像是他的刀,刀一般从他们脸上刮过,缓缓道:"青龙会发出了十二张请贴,今夜却只到了三位,还有九位莫非不会来了?"赵一刀道:"好,问得干脆。"
  公孙静道:"三位不远千里而来,当然不是来听废话的。"赵一刀道:"的确不是。"
  苗烧天狞笑道:"还有那九位客人,至少已有三位不会来了的。"赵一刀道:"六位。"
  苗烧天道:"青竹帮、铁环门,和太原李家来的人是我做了的。"赵一刀道:"十二连环坞、长江水路、和辰州官家拳的三位朋友半路上忽然得了怪病,头痛如裂,所以……"苗烧天道:"所以怎么样?"赵一刀道:"他们的头现在已不痛了。"
  苗烧天道:"谁替他们治好了的?"
  赵一刀道:"我。"
  苗日天道:"怎么治的?"
  赵一刀道:"我砍下了他们的脑袋。"
  他淡淡的接着道:"无论谁的头被砍下来后,都不会再疼的。"苗烧天大笑,道:"好法子,真痛快。"
  白马张三忽然道:"万竹山庄和飞鱼塘来的两位前辈,只怕也不能来了。"苗烧天道:"哦?"
  白马张三道:"他们都已睡着,而且睡得很深沉。"苗烧天大笑道:"妙极,那里睡觉不但凉快,而且绝不会被人吵醒。"白马张三淡淡道:"我对武林前辈们,一向照顾得很周到的。"赵一刀道:"该来的人,想必都已来了,却不知青龙会的货在哪里?"公孙静微笑道:"好,问得干脆。"
  赵一刀道:"堂主专程请我们来,当然也不是为了要听废话的。"公孙静慢慢的点了点头,道:"的确不是。"
  赵一刀道:"堂主是不是想着先听听我们的价钱?"公孙静道:"现在还不急。""赵一刀道:"还等什么?"公孙静道:"这批货我们得来不易,总希望出价的人多些,出价才会高些。"苗烧天瞪眼道:"堂主还要等人?"
  公孙静道:"莫忘记本堂主还有九位客人要来,阁下却只做倒了八位。"苗烧天道:"还有一个人是谁?"
  公孙静笑了笑,道:"是个头既不疼,也不会睡着的人。"苗烧天冷笑道:"老实说,这批货赤发帮已势在必得,无论再有什么人,也一样没用。"白马张三冷笑道:"青龙会做生意一向公道,只要赤发帮的价钱高,这批货自然归赤发帮。·苗烧天厉声道:"莫非你还想抢出价?"白马张三道:"否则我为何要来?"
  苗烧天霍然长身而起,瞪着他,耳上的金环又在叮叮作响。
  突听车辚马嘶,一辆六匹马拉的华丽大车,停在门外,四个挺胸凸肚的彪形大汉,跨着车辕,一跃而下,躬身拉开了车门。
  过了半响,才有个面白无须,痴肥臃肿的白胖子,喘着气从车厢里走出来,还没有走到三步路,已累得气喘如牛。
  他身后还有个又高又瘦的黑衣人。象影子般紧紧跟着他,一张焦*的脸,两只眼睛凹了下去,像个痨病*,但脚步却极轻健。腰上挂着对银光闪闪的东西,仔细一看,竟是对弧形剑。
  这种外门兵刃不但难练,而且打造也不容易,江湖中使这种兵刃的人一向不多,能使这种兵刃的,十个人中就有九个是高手。
  苗烧天、赵一刀、白马张三,三双锐利的眼睛立刻盯在这对孤形剑上。
  白马张三皱了皱眉,沉声道:"这人是谁?"
  公孙静道:"苏州万金堂的朱大少。"
  白马张三道:"他的保镖呢?"
  公孙静微笑道:"只怕是个保镖的。"
  白马张三沉吟着,霍然转向赵一刀,道:"他是不是从你那条路上来的?"赵一刀道:"好像是。"
  白马张三道:"他的头怎么不疼?"
  赵一刀道:"他就算头疼,我也治不了。"白马张三道:"为什么?"赵一刀淡淡道:"他的头太大了。"
  朱大少已经坐下来,却还是不停的擦着汗,喘着气。
  他一共也只不过走了三十步路,看来却像是刚爬过七八座山似的。
  那黑衣人也还是影子般站在他身后,寸步不离。一双鹰爪般干枯瘦削的手,也始终末离开过腰畔那对奇门弧形剑。
  他深凹的漆黑眼睛里,带着种奇特的嘲弄之意,仿佛正在嘲笑着眼前这些人,为什么要来白跑一趟。
  风云客栈的灯笼在风中摇晃,苗烧天耳上的金环犹在叮当发响。
  白马张三似乎觉得有些寒意,悄悄的将自己敞开的衣襟拉紧了些。
  赵一刀却在看着桌面上的酒杯沉思,心里仿佛有个很大的难题要他来下决定。
  没有人说话,因为彼此之间都充满敌意。
  公孙静显然很欣赏他们这种敌意,长长松了口气"微笑着道:"四位从不相识,都必也已彼此闻名,用不着我再引见了。"苗烧天道:"的确用不着。·白马张三道:"我们本就不是来交朋友的。"苗烧天斜眼盯着他,道:"就算本来是朋友,为了这批货,也不是朋友了。"白马张三冷笑一声道:"苗帮主一向是个明白人。"苗烧天也冷笑了两声,道:"现在人既已到齐,货呢?"公孙静道:"当然有货的,只不过……"苗烧天道:"只不过怎么样?"公孙静道:"青龙会做生意,一向规规矩矩,讲究的是童叟无欺,现金交易。"苗烧天道:"好!"他一拍手,那九个麻衣赤发的怪人,就已忽然自黑暗中出现,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麻布包袱,分量显然不轻。
  这时门口已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,那虬髯大汉双手各举着个大铁箱,一步步走了进来,黑铁般的肌肉一块块凸起,每一步踩下去,地上就立刻多出个很深的脚印。
  公孙静微笑道:"金环八墙,白马啸风,在下一见,就知道赤发九杰和金刚力土都已来了。"白马张三道:"莫忘了还有急风八刀。"
  赵一刀终于抬起头笑了笑,道:"河东赤发,河西白马,全都财雄势大,太行快刀怎么敢来争锋,这批货,咱们兄弟就算放弃了。"苗烧天仰面狂笑道:"好,赵老大才真的是明白人。"他笑声忽然停顿,目光火焰般盯着朱大少,沉声道:"却不知万金堂的少主人意下如何?"朱大少的喘息总算已停止,正在凝视着自己的手,就好像一少年在看着他的初恋情人的手儿一样。
  可是他还是回答了苗烧天问他的话,他反问道:"你在问我什么意思?"苗烧天道:"哼。"
  朱大少道:"我没有意思,我一向很懒得动脑筋。"苗烧天面子上已出现怒客,道:"没有意思?有没有金子。"朱大少道:"有。"苗挠天迢:"带来了多少?"朱大少道:"你想看看?"
  苗烧天道:"这里一向讲究的现金交易。"
  朱大少道:"你已经看过了。"
  苗烧天道:"在哪里?"
  朱大少道:"我说出来的话就是现金。"
  苗烧天的脸沉了下来,道:"所以你说多少,就算多少?"失大少道:"不错。"
  苗烧天道:"我若出价十万,你就说十万另一百两?"朱大少道:"你果然是个明白人。·苗烧天的目光。忽然移向那对弧形剑。
  那九个麻衣赤发的怪人,已悄悄展动身形,将朱大少包围。
  朱大少却还是在凝视着自己的一双手,好象世上除了这双手外,已没有任何值得他看的东西。
  突听"叮"的一声,金环相击,苗烧天的手己向弧型剑抓了过去,他的出手快而准。
  他从末想到还有一双手比他更快,一双肥胖而保养得极好的手。
  他的手还未搭上弧形剑,这双手已忽然间将耳上的金环解下来。
  金环相击,又是"叮"的一响。
  苗烧天凌空翻身,退出两丈。
  黑衣人还是影子般贴在朱大少身后,一动也不动。
  朱大少还是凝视着自己的手,只不过手里却已赫然多了对金环。
  白马张三的脸色也变了。
  赵一刀看着面前的酒杯,忽然轻轻叹了口气,道:"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?"白马张三道:"什么意思?"
  赵一刀道:"他就算头疼,我也治不好的。"白马张三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,喃喃道:"不错,他的头实在太大了。"公孙静面上又露出微笑,缓缓道:"既然大家都已带来了现金,现在已不妨去看货了。"苗烧天眼睛里布满红丝,瞪着朱大少。
  朱大少却悠然逍:"不错,还是先看货的好,也许我还未必肯出价哩。"他将手里的金环放在桌上,掏出雪白的丝中,仔细的擦了擦手,才慢慢的站起来,道:"请,请带路。"公孙静道:"请,请随我来。"
  他第一个走向客栈,朱大少慢慢的跟在身后,仿佛又开始喘气,黑衣人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,现在白马张三总算已明白他眼里为什么会有那种奇特的嘲弄之色了。
  他嘲笑的并不是别人,是他自己。
  因为只有他自己明白,他在保护着的人,根本就不需要他来保护。
  (三)
  苗烧天走在最后,手里紫紧的抓着那对金环,手背上青筋凸起。
  他本已不该来的,却非来不可。
  那批货就像是有种奇怪的吸力,将他的脚一步步吸了过去。不到最后关头,他绝不肯放弃任何机会的。
  地道的入口,石像般站着两个人,以后每隔十几步,都有这样两个人站着,脸色阴沉得就像是墙上的青石一样。
  石墙上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。
  青龙会据说有三百六十五处秘密的分坛,这地方无疑就是其中之一。
  地道的尽头处,还有道很粗的铁栅。
  公孙静从贴身的腰带里,拿出一大串钥匙,用其中三根,打开门上的三道锁,防守在铁栅后的两个人才将这道门拉开。
  但这道门却还不是最后的一道门。
  公孙静面带着微笑,道:"我知道有很多人都能到得了这里这里的守卫并不是很难对付的人,但无论谁到了这里,再想往前就很难了。"朱大少道:"为什么?"
  公孙静道:"从这里开始,到前面的那扇石门之间,一共有十三道机关埋伏,我可以保证,世上能闯过这十三道理伏的人,绝不会超过七个。"朱大少叹了口气,道:"幸好我绝不会是这七个人其中之一。"公孙静笑得更温和有礼,道:"你为什么不试试?"朱大少道:"以后我说不定会来试试的,但现在还不行。"公孙静道:"为什么?"
  朱大少道:"因为我现在活得还很有趣。"
  从铁栅到石门其实并不远,但听过公孙静说的话之后,这段路就好像立刻远了十倍。
  石门更沉重。
  公孙静又用三把钥匙开了门。
  两尺厚的石门里,是一间九尺宽的石屋子。
  屋里阴森而寒冷,仿佛已到了古代帝王陵墓的中心。
  本来应该停放棺材的地方,现在却摆着个巨大的铁箱。
  打开这铁箱,当然至少还需要三把钥匙。
  但这三把钥匙还不是最后的三把,因为大铁箱中还有个小铁箱。
  朱大少又叹了口气,道:"就凭这种防守之严密,我们也该多出些价钱才是。"公孙静微笑道:"朱大少的确是个明白人。"
  他捧出那小铁箱,打开。
  他温和动人的微笑突然不见了,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嘴里被人塞了个烂柿子。
  铁箱竟是空的,里面只有一张纸。
  纸上只有九个字:"谢谢你,你真是个好人。"(四)
  石室中阴森而寒冷,公孙静却已开始在流汗,*豆般大的冷汗一粒一粒从他苍白的脸上流下来。
  朱大少看着他,目光中温柔得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手时一样,柔声道:"你一定知道的。"公孙静道:"知…知道什么?"
  朱大少道:"知道是谁在谢你。"
  公孙静双手紧握,突然转身冲了出去。
  朱大少叹了口气,喃喃道:"看来他的确是个好人,只可惜好人据说都活不长的……""假如世上真的只有七个人能闯过这十三道埋伏,是哪七个人呢?""其中至少有一个人是绝无疑问的,无论你怎么算,他都必定是这七个人其中之一。""这人是谁?"
  "白玉京!"

第二章天上白玉京

(一)
  白玉京并不在天上,在马上。
  他的马鞍已经很陈旧,他的靴子和剑鞘同样陈旧,但他的衣服却是崭新的。
  他的剑鞘已经敲着马鞍,春风吹在他脸上。
  他觉得很愉快,很舒服。
  旧马鞍坐着舒服,旧靴子穿着舒服,旧剑鞘绝不会损伤他的剑锋,新衣服也总是令他觉得精神抖擞,活力充沛。
  但最令他愉快的,却还不是这些,而是那双眼睛。
  前面一辆大车里,有双很迷人的眼睛,总是在偷偷的瞟着他,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。他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,是在一个小镇上的客栈里。
  他走进客格,她刚走过去。
  她撞上了他。
  她的笑容中充满了羞涩和歉意,脸红得就像是雨天的晚霞。
  他却希望再撞她一次,因为她实在是个很迷人的美女,他却并不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。
  第二次看见她,是在一家饭馆里。他喝到第三杯的时候,她就进来了,看见他,她垂下头嫣然一笑。
  笑容中还是充满了羞涩和歉意。这次他也笑了。
  因为他知道,她若撞到别的人,就绝不会一笑再笑的。
  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很讨厌的男人,对这点他一向很有信心。
  所以他虽然先走,却并没有急着赶路。
  现在她的马车果然已赶上了他,却不知有意?还是无意?他本是个浪子,本喜欢流浪,在路上,他曾结识过各式各样的人。
  那其中也有叱咤关外的红胡子,也有驰骋在大沙漠上的铁骑兵,有瞪眼杀人的绿林好汉,也有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少。
  在流浪中,他的马鞍和剑鞘渐渐陈旧,胡子也渐渐粗硬。
  但他的生活,却永远是新鲜而生动的。
  他从来预料不到在下一段旅途中,会发生什么样的事?会遇到些什么样的人。
  风渐冷。
  缠绵春雨,忽然从春云洒了下来,打湿了他的春衫。
  前面的马车停下来了。·他走过去,就发现车帘已卷起,那双迷人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。
  迷人的眼睛,羞涩的笑容,瓜子脸上不施脂粉,一身衣裳却艳如紫霞。
  她指了指纤薄的两脚,又指了指他身上刚被打温的衣衫。
  她的纤手如春葱。
  他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车厢。
  她点点头,嫣然一笑,车门已开了。
  车厢里舒服而干燥,车垫上的缎子光滑得就像是她的皮肤一样。
  他下了马,跨人了车厢。
  雨下得缠绵而亲密,而且下得正是时候。
  在春天,老天仿佛总时喜欢安排一些奇妙的事,让一些奇妙的人在偶然中相聚。
  既没有丝毫勉强,也没有多余的言语。
  他仿佛天生就应该认得这个人。仿佛天生就应该坐在这车厢里。
  寂寞的旅途,寂寞的人,有谁能说他们不应该相遇相聚。
  他正想用衣袖擦干脸上的雨水,她却递给他一块软红丝巾。
  她凝视着她,她却垂下头去弄衣角。
  "不客气。"
  "我姓白,叫白玉京。"
  她盈盈一笑,道:"天上白玉京?五楼十二城,仙人抚我顶,结发授长生。"他也笑了,道:"你也喜欢李白?"
  她将衣角缠在纤纤的手指上,曼声低吟:我昔东海上,劳山餐紫霞,亲见安其公,食枣大如瓜,中年谒汉主,不惬还归家,朱颜谢春晕,白发见生涯,所期就金液,飞步登云车,愿随夫子天坛上,闲与仙人扫落花。"念到劳山那一句,她的声音似乎停了停。
  白天京道:"劳姑娘?"
  她的头垂得更低,轻轻道:"袁紫霞。"
  突然间,马蹄急响,三匹马从马车旁飞驰而过,三双锐利的眼睛,同时向车厢里盯了一眼。
  马飞驰过,最后一个人突然自鞍上腾空掠起,倒纵两丈却落在白玉京的马鞍上,脚尖一点,己将挂在鞍上的剑勾起。
  驰过去的三匹马突又折回。
  这人一翻身,已经飘飘的落在自己马鞍上。
  三匹马霎时间就没入蒙蒙雨丝中,看不见了。
  袁紫霞美丽的眼睛睁得更大,失声道:"他们偷走了你的剑。"白玉京笑笑。
  袁紫霞道:"你看着别人拿走了你的东西,你也不管?"白玉京又笑笑。
  袁紫霞咬着嘴唇,道:"据说江湖中有些人,将自己的剑看得就象生命一样。"白玉京道:"我不是那种人。"
  袁紫霞轻轻叹息一声,仿佛觉得有些失望。
  有几个少女崇拜的不是英雄呢?你若为了一把剑去跟人拼命,她们也许会认为你是个傻瓜,也许会为你流泪。
  但你若眼看着到人拿走你的剑,她们就一定会觉得很失望。
  白玉京看着她,忽又笑了笑,道:"江湖中的事,你知道得很多?"袁紫霞道:"不多,可是我喜欢听,也喜欢看。"白玉京道:"所以你才一个人出来?"
  袁紫霞点点头,又去弄她的衣角。
  白玉京道:"幸好你看得还不多,看多了你一定会失望的。"袁紫霞道:"为什么?"
  白玉京道:"看到的事,永不会像你听到的那么美。"袁紫霞还想再问,却又忍住。
  就在这时,忽然又有一阵蹄声急响,刚才飞驰而过的三匹马,又转了回来。
  最先一匹马上的骑士,忽然倒扯风旗,一伸手,又将那柄剑轻轻的挂在马鞍上。
  另两人同时在鞍上抱拳欠身,然后将又消失在细雨中。
  袁紫霞睁大了眼睛,觉得又是惊奇,又是兴奋,道:"他们又将你的剑送回来了?"白玉京笑笑。
  袁紫霞眨着眼,道:"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将剑送回来的?"白玉京又笑笑。
  袁紫霞看着他,眼睛里发着光,道:"他们好像很怕你。"白玉哀道:"怕我?"
  袁紫霞道:"你……这把剑一定曾杀过很多人!"她似乎已兴奋得连声音都在颤抖。
  白玉京道:"你看我像杀过人的样子?"
  袁紫霞道:"不像。"。
  她只有承认。
  白玉京道:"我自己看也不像。"
  袁紫霞道:"可是,他们为什么要怕你。"
  白玉京道:"也许他们怕的是你,不是我。"
  袁紫霞笑了,道:"怕我?为什么要怕我?"
  白玉京叹道:"一笑倾人城,再笑倾人国,再锋利的剑,只怕也比不上美人的一笑。"袁紫霞笑得更甜了,眨着眼,道:"你……你怕不怕我。"她眼睛里仿佛带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,仿佛是在向他挑战。
  白玉京叹了口气,道:"我想不怕都不行。"
  袁紫霞咬着嘴唇,道:"你怕我,是不是就应该听我话?"白玉京道:"当然。"
  袁紫霞嫣然道:"好,那末我要你先陪我喝酒去。"白玉京很吃惊,道:"你也能喝酒?"
  袁紫霞道:"你看我像不像能喝酒的样子?"
  白玉京又叹了口气,道:"像。"
  他只有承认。
  因为他知道,杀人和喝酒这种事,你看样子是一定看不出来的。
  (二)
  白玉京醉过,时常醉,但却从来没有醉成这样子。
  他很小的时候,就有过一个教训。
  江湖中最难惹的有三种人——乞丐、和尚、女人。
  你若想日子过得太平些,就最好莫要去惹他们,无论是想打加架,还是想喝酒,都最好莫要惹他们。
  只可惜他已渐渐将这些教训忘了,这也许只因为他根本不想日子过得太平。
  所以他现在才会头疼如裂。
  他只记得最后连输了三拳,连喝三大碗酒,喝得很快,很威风。
  然后他的脑子就好像忽然变成空的,若不是有冰冰冷冷的东西,忽然放在他脸上,他也许直到现在还不会醒。
  这样冰冰凉凉的东西,是小方的手。
  没有任何人的手会这么冷,只不过小方已没有右手。
  他的右手是个铁钩子。
  小方叫方龙香,其实已不小。
  但听到这名字,若认为他是个女人,就更错了,世上也许很少有比他更男人的男人。
  他眼角虽有了皱纹,但眼睛却还是雪亮,总是能看到一些你看不到的事。
  现在他正在看着白玉京。
  目玉京也看见他了,立刻用两只手抱着头,道:"老天,是你"你怎么来了。"方龙香道:"就因为你祖上积了德,所以我才会来。"他用铁钩轻轻摩擦着白玉京的脖子,淡淡地道:"来的若是双钩韦昌,你脑袋只怕已搬了家。"白玉京叹了口气喃喃道:"岂非倒也落得个痛快。"方龙香也叹了口气,道:"你这人的毛病,就是一直都太痛快了。"白玉京道:"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"
  方龙香道:"你知不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?"
  这里是间很干净的屋子,窗外有一棵大白果树的树荫。
  白玉京四面看了看,苦笑道:"难道是你送我到这里来的?"方龙香道:"你以为是谁?"
  白玉京道:"那位袁姑娘呢?"
  方龙香道:"也已经跟你醉得差不多了。"
  白玉京笑了,道:"我早就知道,她一定喝不过我。"方龙香道:"她喝不过你?你为什么会比她先醉?"白玉京道:"我喝得本就比她多。"
  方龙香道:"哦。"
  白玉京道:"喝酒的时候,我当然不好意思跟她太较量,划拳的时候,也不好意思太认真,你说我怎么会不比她喝得多。"方龙香道:"你若跟她打起来,当然也不好意思太认真了。"白玉京道:"当然。"
  方龙香叹道:"老江湖说的话果然是绝对不会错的。"白玉京道:"什么话?"
  方龙香道:"就因为男人大多都有你这种毛病,所以老江湖才懂得,打架跟喝酒,都千万不能找上女人。"白玉京道:"你是老江湖?"
  方龙香道:"但我却还是想不到,你现在的派头居然有这么大了。"白天京道:"什么派头?"
  方龙香道:"你一个人在屋里睡觉,外面至少有十个人在替你站岗。"白玉京怔了怔,道:"十个什么样的人。"
  方龙香道:"当然是来头都不小的人。"
  白玉京道:"究竟是谁?"
  方龙香道:"只要你还能站得起来,就可以看见他们了。"这里小楼上最后面的一间房,后窗下是条很窄的街道。
  一个头上戴着顶破毡帽,身上还穿着破棉袄的驼子,正坐在春日的阳光下打瞌睡。
  方龙香用铁钩挑起了窗户,道:"你看不看得出这驼子是什么?"白玉京道:"我只看得出他是个驼子。"
  方龙香道:"但他若摘下那顶破毡帽,你就知道他是谁了。"白玉京道:"为什么?"
  方龙香道:"因为他头发的颜色跟别人不同。"白玉京皱了皱眉,道:"河东赤发?"
  方龙香点点头,道:"看他的样子,不是赤发九怪中的老二,就是老七。"白玉京不再问下去,他一向信任小方的眼睛。
  方龙香道:"你再看看巷口树下的那个人。"
  巷口也有棵大果树,树下有个推着车子卖藕粉的小贩,正将一壶滚水冲在碗中的藕粉里。
  壶很大,很重,他用一只手提着,却好像并不十分卖力。
  白玉京道:"这人的腕力倒还不错。"
  方龙香道:"当然不错,否则他怎么能使得了二十七斤重的大刀。"白玉京道:"二十七斤重的刀?莫非是从太行山来的?"方龙香道:"这次你总算说对了,他的刀就藏在车子里。"白玉京道:"那个吃藕粉的人呢?"
  一个人捧着刚冲好的藕粉,蹲在树下面,慢馒的哚着,眼睛却好像正在往这楼上瞟。
  方龙香道:"车子里有两把刀。"
  白玉京道:"两个人都是赵一刀的兄弟?"
  方龙香道:"他就是赵一刀。"·他拍了拍白玉京的肩,道:"你能叫赵一刀在外面替你守夜,派头是不是不能算小了。"白玉京笑了笑,道:"我的派头本来就不小。"一个戴着红樱帽,穿着青皂衣的捕快,正从巷子的另一头慢慢的走过来,走到树下居然也买了碗藕粉吃。
  白天京笑道:"看来赵一刀真应该改行卖藉粉才对,他的生意倒真不错,而且绝没有风险。"方龙香道:"没有风险?"
  白玉京道:"有?""方龙香道:"这戴着红棱帽的,说不定随时都会给他一刀。"白玉京笑道:"官差什么时候也会在小巷子里杀人了?"方龙香道:"他戴的虽然是红樱帽,却是骑着白马来的。"白玉京道:"白马张三?"
  方龙香道:"你想不到?"
  白玉京道:"白马张三一向独来独往,怎么会跟他们走上一条路的?"方龙香道:"我也正想问你。"
  白玉京道:"会不会是凑巧?"
  方龙香道:"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?"
  白玉京倒了盏冷茶,一口喝下去,才又问道:"除了他们四个外,这地方还来些什么人?"经香道:"你想不想出了去看看?"
  白玉京道:"这些人很好看?"
  方龙香道:"好看,一个比一个好看,一个比一个精彩。"白天京道:"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来了的?"
  方龙香笑了笑道:"你莫忘了这地方是谁的地盘。"白玉京也笑了笑,道:"我若忘了,怎么会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?"方龙香瞪眼道:"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,要我来做你的保镖的。""白玉京笑道:"保镖的是你,付帐的也是你,我既已到了这里,什么事就全归你一手包办。"方龙香道:"你管什么呢?"
  白玉京道:"我只管大吃大喝,吃得你叫救命时为止。"方龙香叹了口气,苦笑道:"看来这个人倒很少会走错地方的。"前面的窗口下,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。
  院子里一栅紫藤花下,养着缸金鱼。
  一个年青的胖子,正背负着双手,在看金鱼,一个又瘦又高的黑衣人,影子般贴在他身后。
 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,扶着十三四岁的小男孩,蹒跚的穿过院子。
  三个青衣劲装的大汉,一排站在西厢房前,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大门,仿佛等着什么人从门外进来。
  大门,仿佛等着什么人从门外进来。
  白玉京道:"这三个人我昨天见过。"
  方龙香道:"在哪里?"
  白玉京道:"路上。"
  方龙香道:"他们找过你?"
  白玉京道:"只不过借了我的剑去看丁看。"
  方龙香道:"然后呢?"
  白玉京淡淡道:"然后当然就送回来了,就算青龙老大借了我的剑去,也一样会送回来的。"方龙香皱皱眉,道:"你知道他们是青龙会的人?"白玉京道:"若不是青龙会里的,别人只怕还没那么大的胆子"方龙香用眼角瞟着他,摇着头叹道:"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?"白玉京道:"是白玉京。"
  方龙香眨了眨眼睛,道:"白玉京又是个什么人?"白玉京笑道:"是个死不了的人。"
  突听"叮"的一声,那金鱼缸也不知被什么打碎,缸里的水飞溅而出,眼见水花就要溅那胖子一身。
  谁知他百把斤重的身子,忽然轻飘飘飞了起来,用一根手指勾住了花栅,整个人吊在上面,居然轻得就像是个纸人。
  那黑衣人的裤子反而被打湿了。
  白玉京道:"想不到这小胖子轻身功夫倒还不弱。"方龙香道:"你看不出他是谁?"
  白玉京道:"看他的身法,好像是峨嵋一路的,但近三十年来,峨媚门下已全剩了尼姑,面且终年吃素,怎么会突然多了个这样的小胖子。"方龙香道:"你难道忘了峨嵋的掌门大师,未出家前是哪一家的人?"白玉京道:"苏州朱家。"
  方龙香道:"对了,这小胖子就是朱家的大少爷,也就是素因大师的亲侄儿。"白玉京道:"他那保漂呢??言龙香道:"不知道,看他的武功,最多只不过江湖中的三流角色。"白玉京道:"他自己明明有第一流的武功,为什么要请三流角色的保镖?"方龙香道:"因为他高兴。"
  缸里的金鱼随着水流出来,在地上跳个不停。
  那黑衣人却还是站在水里,动也不动,一双深凹的眼睛里,却带着七分忧郁,三分悲痛。
  方龙香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,道:"这人倒真是个可怜人。"白玉京道:"你同情他?"方龙香道:"一个人若不是被逼得没法子,谁愿意做这种事?"何况,看他用的兵刃,在江湖中本来也该小有名气,但现在……"他忽然改变话题,道:"你看不看得出是谁打破水缸的?…"白玉京道:"司马光?"方龙香瞪了他一眼,冷冷道:"滑稽,简直滑稽得要命。"白玉京笑了,道:"打破水缸的人若不是司马光,就是躲在东边第三间屋里的人。"朱大少已从花栅上落下,正好对着那间屋子冷笑。
 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,却捧着个脸盆走了出来,仿佛想将地上的金鱼捡到盆里,一不小心,脚下一个踉跄,脸盆里的水又泼了一地,白玉京道:"这位老太太又是谁?"方龙香道:"是个老太太。"
  白玉京道:"老太太怎么也会到这里来了?"
  方龙香道:"这里本来就是个客栈,任谁都能来。"白玉京道:"她总不是为我来的吧?"
  方龙香道:"你还不够老。"
  白玉京道:"青龙快刀,赤发白马,这些人难道就是为我来的?"方龙香道:"你看呢?"
  白玉京道:"我看不出。"
  方龙香道:"你没有得罪他们?"
  白玉京道:"没有。"…方龙香道:"也没有抢他们的财路?"白玉京道:"我难道是强盗?"
  方龙香道:"就算不是,也差不多了。"
  白玉京忽然笑了笑,淡谈道:"他们若真是为我面来的,为什么还不来找我?"方龙香道:"这也许是因为他们伯你,也许因为他们还在等人!"白玉京道:"等什么人?"方龙香道:"青龙会有三百六十五处分坛,无论那一坛的堂主,都不是好对付的。"白玉京又笑了,谈淡道:"我好像也是不好对付的。"方龙香道:"可是她呢??白玉京道:"她?"
  方龙香道:"你那位女醉侠。"
  白玉京道:"她怎么样?"
  方龙香道:"她既然是跟你来的,你难道能不管她?别人既知道她是跟你来到,难道会轻易放过她?"白玉京皱了皱眉,不说话了。
  方龙香叹道:"你明明是在天上的,为什么偏偏放着好日子不过,要到这里来受罪?"白玉京冷笑道:"我还没有在受罪。"
  方龙香笑道:"就算现在还没有受,只怕也快了。"他的话刚说完,就听到隔壁有人在用力敲打着墙壁。
  白玉京道:"她在隔壁?"
  方龙香点点头,拍了拍他的肩,道:"现在你只怕要受罪了。"白玉京道:"受什么罪?"
  方龙香道:"有时受罪就是享福,享福就是受罪,究竟是享福还是受罪.恐怕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。"袁紫霞枕着一头乱发,脸色苍白得就象刚生过一场大病。
  门是虚掩着的,也不知是她刚才将门栓拨开的,还是根本没有栓门。
  她手里还提着只鞋子,粉墙上还留着鞋印。
  白玉京悄悄的走过来。看着她。
  他忽然发现一喝醉了的女人,在第二天早上看来。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媚力。
  他的心在跳。
  一个喝醉了的男人,第二天早上若看见女人,反而特别容易心跳。
  袁紫霞也在看着他,轻轻的咬着嘴唇,道:"人家的头已经疼得快裂开,你还在笑。"白玉京道:"我没有笑。"
  袁紫霞道:"你脸上虽没有笑,可是你的心里却在笑。"白玉京笑了,道:"你能看到我心里去?"
  袁紫霞道:"口恩。"
  她这声音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。
  女人从鼻子发出来的声音,通常都比从嘴里说出来的迷人得多。
  白玉京忍不住道:"你可以看得出我心里在想什么?"衰紫霞道:"口恩。"
  白玉京道:"你说。"
  袁紫霞道:"我不能说。"
  白玉京道:"为什么?"
  袁紫霞道:"因为。…·因为……"她的做突然红了,拉起被单子盖住了脸,才吃吃的笑着道:"因为你心里想的不是好事。"白玉京的心跳得更厉害。
  他心里的确没有在想什么好事。
  一个喝醉了的男人,在第二天早上,总是会变得软弱些,总是经不起诱惑的。
  喝醉了的女人呢?白玉京几乎已忍不住要走过去了。
  袁紫霞的眼睛,正藏在被里偷偷的看着他,好像也希望他走过去。
  他并不是君子,但想到外面那些在替他"站岗的人,他的心就沉了下去。
  袁紫霞脸上带着红霞,咬着嘴唇道:"我看见你昨天晚上拼命想灌醉我的样子,就知道你原来不是个好人。"白玉京叹了口,苦笑道:"我想灌醉你?"
  定紫霞道"你不想?你为什么要用大碗跟我喝酒?你几时看见过女人用大碗喝酒的?"白玉京说不出话了。
  女人若要跟你讲歪理的时候,你就算有话说,也是闭着嘴的好。
  这道理他也明白。
  只可惜裳紫霞还是不肯放过他,紧盯着又道:"现在我的头疼得要命,你怎么赔我?"白玉京苦笑道:"你说。"
  衰紫霞道:"你……你至少应该先把我的头疼治好。"突听一人道:"那容易得很,你只要一刀砍下她的头就好了。"声音是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的。
  这句话还没说完,白玉京已窜出了门。
  小楼上的走廊很狭,白果树的叶子正在风中摇曳。
  没有人,连个人影都看不见,方龙香刚才就已溜之大吉了。
  他不喜欢夹在别人中间做萝卜干。
  说话的人是谁呢?院子里又平静下来。
  地上的金鱼已不知被谁收走,朱大少和他的保镖想必已回到屋里。
  只剩下青龙会的那三条大汉,还站在那里盯着大门,却也不知道在等谁。
  白玉京只好回去。
  袁紫霞已坐了起来,脸色又发白,道:"外面是什么人?"白玉京道:"没有人。"
  袁紫霞瞪大了眼睛,道:"没有人?那么是谁在说话?"白玉京苦笑,他只能苦笑。
  袁紫霞眼睛里充满了恐惧,道:"他…他叫你砍下我的头来,你会不会?"白玉京叹了口气,他只有叹气。
  袁紫霞忽然从床上跳起来,扑到他怀里,颤声道:"我怕得很,这地方好像有点奇怪,你千万不能把我一个人甩在这里。"她一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,衣袖已滑下,手臂光滑如玉。
  她身上只穿着件很单薄的衣裳,她的胸膛温暖而坚挺。白玉京既不是木头,也不是圣人。
  袁紫霞道:"我要你留在屋里陪着我,你你为什么不关起门?"她温软香甜的嘴唇就在他耳边。
  就在这时,院子里突又传来一阵哭声,哭得好伤心。
  是谁在哭?哭得真要命。
  袁紫霞的手松开了,无论谁听到这种哭声,心都会沉下去的。
  她赤着足站在地上,眼睛里又充满惊惧,看来就像是个突然发现自己迷了路的孩子。
  哭声也像是孩子发出来的。
  白玉京走到窗口,就看见一口棺材,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,和那十三四岁的小孩,正伏在棺材上痛哭,已哭得声嘶力竭。
  棺材也不知是谁抬起来的,就摆在刚才放鱼缸的地方。
  这地方来的活人已够多了,想不到现在居然又来了个死人。
  白玉京叹了口气,喃喃道:"至少这死人总不会是为我来的吧...."(三)
  袁紫霞栓上了门,搬了张椅子,坐在窗口,院子里有两个刚请来的和尚,正在念经。
  从小楼上看下去,和尚光头显得很可笑,但他们的诵经声却是庄严而哀痛的,再加上单调的木鱼声,老太婆和孩子的哭声,更使人听了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和空虚。
  袁紫霞叹了口气,仰头看了看天色。
 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起来,但现在却似已将近*昏。
  天色阴暗,仿佛又有雨意。
  青龙会的那三条大汉,也全都搬了张椅子,坐在廓下,看着、等着,脸上的表情已显得有些焦急不耐。
  白玉京和方龙香正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,慢慢的走出了门。
  他们并没有看别人,但却感觉到有很多眼睛全都在后面盯着他们。
  但等到他们一回头,这些人的目光立刻全都避开了。
  袁紫霞当然是例外。
  她的眼睛里带着种无法描叙的情意,就像是千万根柔丝。缠住了白玉京的脚跟。
  门外风景如画。
  暗褐色的道路,从这里开始婉蜒伸展,穿过翠绿的树林,沿着湛蓝的湖水,伸展向闹市。
  远山在阴瞑的天色中看来,仿佛在雾中,显得更美丽神秘。
  这里距离市镇并不远,但这一泓湖水,一带绿林。却似已将红尘隔绝在山外。
  白玉京长长的呼吸着,空气潮湿而甜润,他忍不住叹了口气,道:"我喜欢这地方。"方龙香道:"有很多人都喜欢这地方。"
  白玉京道:"有活人,也有死人。"
  方龙香道:"这里通常都不欢迎死人的。"
  白玉京道:"今天为什么例外。"
  方龙香道:"无论谁只要是住进这里的客人,客人无论要做什么,都不能反对的。"白玉京道:"若要杀人呢?"
  方龙香笑了笑,道:"那就得看是谁要杀人,杀的是谁了。"白玉京冷冷地道:"这倒真是标准生意人说的话。"方龙香道:"我本来就是个生意人。"
  白玉京往前面走了几步,又走了回来,道:"我看他们好像并没有不让我走的意思,我走出来,也没有人想拦住我。"方龙香道:"口恩。"
  白玉京又道:"也许,他们并不是为我而来的。"方龙香道:"也许。"
  白玉京忽然拍了拍他的肩,笑道:"这次算你运气。"方方龙香道:"什么运气?"
  白玉京道:"这次你不必怕我被吃掉,明天一早就走。"方龙香道:"今天晚上你……"白玉京道:"今天晚上我不想喝你柜子里藏着的女儿红。"方龙香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忧郁,遥视着阴瞑的远山,缓缓道:"今天晚上一定很长。"白玉京道:"哦。"方龙香道:"这么长的一个晚上、已足够发生很多事了。"白玉京道:"哦。"方龙香道:"也已足够杀死很多人。"
  白玉京道:"哦。"
  方龙香忽然转过头,凝视着他,道:"你是不是一定要等那个人来了才肯走?"白玉京道:"那个人是谁?"
  方龙香道:"青龙会也在等的人。"
  白玉京微笑着,眼睛里却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.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:"老实说,我的确渐渐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了,"方龙香道:"你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还不知道。"白玉京道:"就因为不知道,所以才更觉得有趣。"方龙香道:"只要是有趣的事、你就一定要去做?"白玉京道:"通常都是的。"方龙香道:"有没有人使你改变过主意?"白玉京道:"没有。"
  方龙香叹了口气,道:"好,我去拿酒,带你的女醉侠下来喝吧。"白玉京道:"我还要去换套新衣服。"
  方龙香道:"现在?"
  白玉京道:"喝好酒的时候,我总喜欢穿新衣服。"方龙香目光闪动,道:"杀人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喜欢换上套新衣服?"白玉京笑了笑,淡淡道:"那就得看我要杀的是谁了。"袁紫霞坐在床上,抱着棉被,道:"我们为什么不把酒拿上来,就在这屋里喝。"白玉京微笑道:"喝酒有喝酒的地方,地方不对,好酒也拿变淡的。"袁紫霞道:"这地方有什么不对?"
  白玉京道:"这是睡觉的地方。"
  衰紫霞道:"可是……楼下一定有很多人,我又没新衣服换,怎么下楼?"白玉京道:"我就是你的新衣服。"
  袁紫霞道:"你?"
  白玉京道:"跟我在一起,你用不着换新衣服,别人也一样会看你。"袁紫霞笑了,嫣然道:"你是不是一向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?"白玉京道:"通常都是的。"
  袁紫霞道:"你有没有脸红过?"
  白玉京道:"没有。".他忽然转身,道:"就在楼下等你。"袁紫霞道:"为什么?"
  白玉京道:"因为我现在已经脸红了,我脸红的时候,一向不愿被人看见的"。
  袁紫霞打开随身带着的箱子,拿出套衣服。
  衣服虽不是全新的,但却艳丽如彩霞。她喜欢彩色鲜艳的衣服,喜欢彩色鲜艳的人。
  白玉京好像就是这种人。
  他骄傲,任性,有时冲动得很像是个孩子,有时卸又深沉得像是条狐狸。
  她知道这种男人不是好对付的,女人要想俘虏他,实在不容易。
  可是她决心要试一试。
  (四)
  这里吃饭的地方并不大,但却很精致。
  桌上是红木的,还镶着云石,墙上挂着适当的书画,架上摆着刚开的花,让人一走进来,就会觉得自己能在这种地方吃饭是种荣幸。所以价钱就算比别的地方贵,也没有人在乎了。
  青龙会的三个人,占据了靠门最近的一张桌子,眼睛还是盯着门。
  他们显然还在等人。
  朱大少的桌子靠近窗户,他已经开始大吃大喝,那黑衣人却还是影子般站在他身后。
  "这位客官用不用饭?"
  "他可以等我吃完了再吃。"
  让人走在前面,等人吃完了再吃,这就是某种人自己选择的命运。
  法事已做完了,那两个和尚居然也在这里吃饭,灯光照着他们的头,亮得就像是葫芦。
  他们好像刚刮过了头。
  风中隐隐还可以听到那位老太太的哭声,究竟是谁死了?她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?打破金鱼缸的人还没有露面?他为什么-直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?茶不错,酒也是好酒。
  白玉京换上件宝蓝色的新衣服,喝了几杯酒,似乎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了。
  方龙香却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,酒喝得很少,菜也吃得不多。
  袁紫霞嫣然道:"你吃起东西,怎么比小姑娘还秀气?"方龙香苦笑道:"因为我是自己吃自己的,总难免有些心疼。"白玉京道:"我不心疼。"
  他忽然拍手叫了个伙计过来,道:"替我送几样最好的酒菜到后面巷子里去,送给一个戴红樱帽的官差和一个卖藕粉的。"方龙香冷冷道:"还有个戴毡帽的呢?"
  白玉京道:"据说他们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得到东西吃。"方龙香道:"蜈蚣、壁虎、小蛇。"
  袁紫霞脸色忽然苍白,像是已忍不住要呕吐。
  屋子里每个人好像都在偷偷的看着她,甚至连那两个和尚都不例外。
  他们的嘴吃素,眼睛并不吃素.突听蹄声急响,健马长嘶,就停在门外。
  青龙会的三个人立刻霍然飞身而起,脸上露出了喜色。
  他们等的人终于来了。
  方龙香看了白玉京一跟,举起酒杯,道:"我敬你一杯。"白玉京道:"为什么忽然敬我?"
  方龙香叹了口气,道:"我只怕再不敬以后就没有机会了。"白玉京笑了笑,道:"你不妨先看看来的是谁,再敬我也不迟。"用不着他说,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门口。
  健马长嘶不绝,已有个人匆匆赶了进来。
  一个青衣劲装的壮汉,满头大汗,大步而入。
  青龙会的三个人看见他,面上又露出失望之色,有两个人已坐了下来。
  来的显然并不是他们的人。
  只见一个人迎了上去,皱眉道:"为什么。"
  别人能听见只有这三个字,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如耳语。
  刚进来的那个人声音更低,只说了几句话,就又匆匆而去。
  青龙会的三个人对望了一眼,又坐下开始喝酒,脸上的焦躁不安之色却已看不见了。
  他们等的人虽然没有来,却显然已有了消息。
  是什么消息?朱大少皱起眉,别人的焦躁不安,现在似已到了他脸上。
  两个和尚忽然同时站起,合什道:"贫僧的帐,请记在郭老太太帐上。"出家人专吃四方,当然是一毛不拔的。
 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,白玉京总觉得这两个和尚看着不像出家人。
  他眼睛里带着深思的表情,看着他们走出去,忽然笑道:"听说你天生有双比狐狸还厉害的眼睛,我想考考你。"方龙香道:"考什么?"
  白玉景道:"两件事。"
  方龙香叹了口气,道:"考吧。"
  白玉京道:"你看刚才那两个和尚,身上少了样什么?"袁紫霞正觉得奇怪,这两个和尚五官俱全,又不是残废。怎么会少了样东西?方龙香却连想都没有想,就已脱口道:"香疤。"袁紫霞忍不住叹道:"你们的眼睛果然厉害,他们头上好像真的没有香疤。"白玉京道:"连一个都没有。"袁紫霞道:"他们.他们难道不是真的和尚?"白玉京笑了笑,道:"真就是假,假就是真,真真假假,何必认真?"袁紫霞抿嘴一笑,道:"你几时也变成和尚的?怎么打机锋了?"方龙香道:"他不但跟和尚一样会打机锋,而且也会白吃。"他不让白玉京开口,又道:"你已考过了一样,还有一样呢?"白玉京压低声音,道;"你知不知道青龙会究竟在等谁?"方龙香摇摇头。
  白玉京道:"他们在等卫天鹰!"方龙香立刻皱起了眉。道:"卫天鹰?魔刀卫天鹰?"白玉京点点头。
  方龙香动容道:"这人岂非已经被仇家逼到东藏扶桑去了?"白玉京道:"扶桑不是地狱,去了还可以再回来的。"方龙香眉皱得更紧,道:"据说这人不但刀法可怕,而且还学会了扶桑的忍术,他既已人了青龙会,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青龙十二煞其中之一。"白玉京淡淡道:"想必是的."袁紫霞瞪着眼,道:"什么叫忍术?"白玉京道:"忍术就是种专门教你怎么去偷偷摸摸害人的武功,你最好还是不要听的好。"袁紫霞道:"可是我想听。"
  白玉京道:"想听我也不能说。"
  袁紫霞道:"为什么?"
  白玉京道:"因为我也不懂。"
  其实他当然并不是真的不懂。
  忍术传自久米仙人,到了幕府德川时,叉经当代的名人"猿飞佐助"和"雾隐才藏"发扬光大,而雄霸扶桑武林。
  这种武功传说虽神秘,其实也不过是轻功,易容,气功,潜水——这些武功的变形而已。比较特别的,是他们能利用天上地下的各种禽兽器物,来躲避敌人的追踪,其中又分为七派。
  伊贺、甲贺、芥川、根来、那黑、武田、秋叶。
  甲贺善于用猫,伊贺善于用鼠。
  这些事白玉京虽然懂,却懒得说,因为说起来实在太麻烦了。你若想跟女人解释一件很麻烦的事,那么不是太有耐性,就是太笨。
  方龙香沉思着,忽又问道:"你怎么知道他们等的是卫天鹰?"白玉京道:"刚才他们自己说的。"
  方龙香道:"他们说的话你能听见?"
  白玉京道:"听不见,却看得见。"
  袁紫霞又不懂了,忍不住问道:"说话也能看见?怎么看?"白玉京道:"看他们的嘴唇。"
  袁紫霞叹了口气,道:"你真是个可怕的人,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。"白玉京道:"你怕我?"
  袁紫霞道:"嗯。"白玉京道:"你怕我,是不是就应该听我的话?"袁紫霞笑了,这句话正是她问过白玉京的,她轻轻笑着道:"你真不是个好人。"朱大少已大摇大摆的走了。
  "你在这里吃,吃完了立刻就回去。"
  黑衣人匆匆扒了碗饭,就真的要匆匆赶回去。
  白玉京忽然道:"朋友等一等!".黑衣人停下脚步,却没有回头。
  白玉京笑道:"这里的酒不错,为何不过来共饮三杯?"黑衣人终于慢慢曲转过身,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,但目中的悲哀之色却更深邃。
  他的双拳已握紧,一字字道:"我也很想喝酒,只可惜我家里还有八个人要吃饭。"这虽然是很简单的一句话,但其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沉痛之意。"白玉京道:"你伯朱大少叫你走?"
  黑衣人的回答更简单:"我怕。"
  白玉京道:"你不想做别的事?"
  黑衣人道:"我只会武功,我本来也是在江湖中混的,但现在他垂下头,黯然道:"我虽已老了,但却还不想死,也不能死。"白玉京道:"所以你才跟着朱大少?"
  黑衣人道:"是的。"
  白玉京道:"你跟着他,并不是为他保护他,而是为了要他保护你!"他说的话就和他的目光同样尖锐。
  黑衣人仿佛突然被人迎面掴了一掌,跟跄后退,转身冲了出去。
  袁紫霞咬着嘴唇,道:"你…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伤人的心?"白玉京目中也露出了哀痛之色,过了很久,才长长叹息一声,道:"因为我本就不是个好人……"没有人能听清他说的这句话,因为就在这时,寂静夜中忽然发出一声惨呼。
  一种令人血液凝结曲惨呼。
  呼声好像是从大门外传来的,方龙香一个箭步窜出,铁钩急挥,"砰"的,击碎了窗户。
  大门上的灯光,冷清清照着空旷的院落,棺材已被抬进屋里。
  院子里中来没有人,但这时却忽然有个人疯狂般自大门奔入。
  一个和尚。
  冷清清的灯光,照在他没有香疤的光头上。
  没有香疤,却有血!
  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流,流过他的额角,流过他的眼睛,流入他眼角的皱纹,在夜色灯光下看来,这张脸真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,他冲入院子,看到窗口的方龙香,跟跄奔过来,指着大门外,像是说什么?他眼睛里充满了惊惧悲愤之色,嘴角不停的抽动,又象有只看不见的手,用力扯伤了他的嘴角。
  方龙香一掠出窗,沉声道:"是谁?谁下的*手?"这和尚喉咙里格格的响,嘶声道:"青……青……青…"方龙香道:"青什么?"这和尚第二个字还未说出,四肢突然一阵痉挛,跳起半尺,扑地倒下!方龙香皱着眉,喃喃道:"青什么?…青龙?"他慢慢的转过头,青龙会的三个人一排站在檐下,神色看来也很吃惊。鲜血慢慢的从头顶流下,渐渐凝固,露出了一点金光闪动,方龙香立刻蹲下去,将他的头摆到灯光照来的一边。
  他立刻看到了一枚金环。
  直径七寸的金环,竞巳完全嵌在头壳里,只留一点边。
  方龙香终于明白这和尚刚才为何那么疯狂,那么恐惧,一枚直径七寸的金环,无论嵌入任何人的头壳里,这人都立刻会变得疯狂的。
  白玉京皱着眉,道:"赤发帮的金环?"
  方龙香点点头,站起来,眼圈盯着对面的第三个门,喃喃自语:"他为什么要杀这和尚?""你为什么不去问他去?"
  说话的人是朱大少。
  他显然也被惨呼声惊动,匆匆赶出,正背负着双手,站在灯下。
  那黑衣人又影子般贴在他身后。
  方龙香看着他,淡淡道:"万金堂是几时和赤发帮结下深仇的?"朱大少道:"深仇?谁说万金堂跟他们那些红头发的怪物有仇?"方龙香道:"金鱼缸是怎么破的?"
  朱大少笑了笑,道:"也许他们跟金鱼有仇……你为什么不问他去?"方龙香道:"你想要我问他?"
  朱大少道:"随便你。"
  方龙香冷笑着,突然走过去。
  第三个门一直是关着的,但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亮起了灯光。
  方龙香没有敲门,门就开了。
  一个人站在门口,耳上的两枚金环在风中"叮叮"的响,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。
  方龙香看着他耳上的金环道:"苗峒主?"
  苗烧天沉着脸,道:"方老板果然好眼力。"
  方龙香道:"刚才……",苗烧天道:"刚才我在吃饭,我吃饭的时候从不杀人的。"桌上果然摆着个金盘,盘子里还有半条褪了皮的蛇。
  苗烧天嘴角仿佛还留着血迹。
  方龙香忽然觉得胃部一阵收缩,就好像被条*蛇缠住。
  苗烧天用眼角瞟着院子里的朱大少,冷冷道:"莫忘记只要是有金子的人,就可以扔金环,只要有手的人,就可以用金环杀人。"方龙香点点头,他已不能开口。
  他生怕会呕吐。
  隔壁的屋子里,又有那老太大凄惨的哭声隐隐传了出来。
  苗烧天"砰关上门,又去继续享受他那顿丰富的晚餐。
  青龙会的三个人已退了回去。
  袁紫霞紧紧拉住白玉京的手,好像生怕他会忽然溜走。
  和尚的尸体已僵硬。
  方龙香皱着眉走了过来,道:"是谁杀了他?为什么要杀他?"白玉京道:"因为他是个假和尚。"
  方龙香道:"假和尚?……为什么有人要杀假和尚?"没有人能回答这句话。方龙香叹了口气,苦笑道:"若是我算的不错,外面一定还有个死和尚。"白玉京道:"死的假和尚?"
  (五)
  袁紫霞紧紧拉住白玉京的手,走上小楼。
  她的手冰凉。
  白玉京道:"你冷?"
  衰紫霞道:"不是冷,是怕,这地方忽然会来了这么多可怕的人?"白玉京笑了笑,道:"也许他们都是为了你而来的。"袁紫霞脸色更苍白,道:"为了我?"
  白玉京道:"越可怕的人,越喜欢好看的女人。"袁紫霞笑了,展颜道:"你呢?你岂非也是个很可怕的人?"白玉京道:"我…"他忽然发现袁紫霞的房门是开着的,他记得他们下楼时曾经关上门,而且还留着一盏灯。
  袁紫霞随手带的箱子,也被翻得乱七八糟。一些女人不该让男人看到的东西,散落一地。
  袁紫霞又羞,又急,又害怕,失声道:"有……有贼。"白玉京的手推开隔壁的窗子,他的屋里更乱。
  袁紫霞不让他再看,已拉着他奔人自己的屋里,先将一些最不能让男人看的东西藏在被里,连耳根都红了。
  白玉京道:"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?"
  袁紫霞红着脸,道:"我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好让贼偷的。"白玉京冷笑道:"来的也许不是贼。"
  袁紫霞道:"不是贼为什么要闯进别人屋里来乱翻东西?"白玉京道:"看来他们果然是来找我的。"
  袁紫霞道:"找你?谁?为什么要找你!白玉京没有回答,走过去推开后窗。
  阴沉沉的小巷子里,已没有人。
  要饭的、卖藕粉的、戴红樱帽的官差,已全都不知到哪里去了。
  白玉京道:"我出去看看。"
  他刚转身,袁紫霞已冲过来拉住他的手,道:"你……千万不要走,我……我……我死也不敢一个人留在这屋子里。"白玉京叹了口气,道:"可是我……"袁紫霞道:"求求你,求求你,现在我真的怕得要命。"她的脸苍白如纸,丰满坚实的胸膛起伏不停。
  白玉京看着她,目光渐渐柔和,道:"现在你真的怕得要命?"袁紫霞道:"嗯。"
  白玉京道:"刚才呢?"
  袁紫霞垂下头,道:"刚才…刚才我还有点假装的。"白玉京道:"为什么要假装?"
  袁紫霞道:"因为我…"她苍白的脸又红了,忽然用力捶他的胸,道:"你为什么一定逼着人家说出来?你真不是好人。"白玉京道:"我既然不是好人,你还敢让我留在屋子里?"袁紫霞的脸更红,道:"我……我可以把床给你睡,我睡在地下。
  白玉京道:"我怎么忍心让你睡在地上?"
  袁紫霞咬着嘴唇,道:"没关系,只要你肯留下来,什么都没关系。"白玉京道:"还是你睡床。"
  袁紫霞道:"不……"
  (六)
  袁紫霞睡在床上。
  白玉京也睡在床上。
  他们都脱了鞋子躺在床上——只脱了鞋子,其余的衣服却还穿得整整齐齐的。
  过了很久,袁紫霞才轻轻叹息了一声,道:"我真没有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。"白玉京道:"我也没有想到。"
  衰紫霞道:"你·…是不是怕有人闯进来?"
  白玉京道:"不完全是。"
  袁紫霞道:"不完全是?"
  白玉京道:"我虽然不是君子,却也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。"他伸出手,轻轻抚着她的手。柔声道:"也许就因为我喜欢你,所以才不愿意你害怕的时候欺负你,何况这种情况根本就是我造成的。"袁紫霞瞪着眼,道:"你难道故意叫那些人来吓我?"白玉京苦笑道:"那倒不是,但他们却的确是来找我的。"袁紫霞道:"为什么来找你?"
  白玉京道:"因为我身上有样东西,是他们很想要的东西。"袁紫霞眼波流功,道:"你会不会认为我是为了想要那样东西,才来找你的?"白玉京道:"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。"
  袁紫霞道:"假如我也是呢?"
  白玉京道:"那么我就给你。"
  袁紫霞道:"把那样东西给我?"
  白玉京道:"嗯。"
  袁紫霞道:"那样东西既然如此珍贵,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肯给我呢?"白玉京道:"无论什么东西,只要你开口,立刻就给你。"袁紫霞道:"真的?"白玉京道:"我现在就给你。"他真的已伸手到怀里。
  袁紫霞却忽然翻过身,紧紧的抱住他。
  她全身都充满了感情,柔声道:"我什么都不要,我只要你陪着我……"她声音哽咽,眼泪忽然流了下来。
  白玉京道:"你在哭?"袁紫霞点点头,道:"因为我太高兴了。"她在白主京脸上,擦干了她自己脸上的眼泪,道,"可我也有些话要先告诉你。"白玉京道:"你说,我听。"
  袁紫霞道:"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,因为我母亲要逼我嫁给个有钱的老头子。"这是个很平凡,也很俗的故事。
  可是在这一类的故事里,却不知包含着多少人的辛酸眼泪.只要这世上还有贪财的母亲,好色的老头子,这一类的故事就永无都会继续发生。
  袁紫霞道:"我跑出来的时候,身上只带了一点点首饰,现在却已经快全卖光了。"白玉京在听着。
  袁紫霞道:"我自己又没有攒钱的本事,所以·...所以就想找个男人。"女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,通常都一定会想找个男人。
  这种事也是永远不会改变。
  袁紫霞道:"我找到你的时候,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,只不过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能干,一定可以养得活我。"白玉京在笑,苦笑。
  袁紫霞轻轻叹息了一声,道:"可是现在不同了。"白玉京道:"有什么不同?"
  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发苦。
  袁紫霞柔声道:"现在我才知道,我永远再也不会找到比你更好的男人,我能找到你,实在是我的运气,我我实在太高兴。"她的泪又流下,紧拥着他,道:"只要你肯要我,我什么都给你,一辈子不离开你…。"白玉京情不自禁,也紧紧抱住她,柔声道:"我要你,我怎么会不要你。"袁紫露破涕为笑,道:"你肯带我走?"
  白玉京道:"从今以后,无论我到哪里,都一定带你去。"袁紫霞道:"真的?"
  她不让白玉京开口,又掩住他的嘴,道:"我知道你是真的我只求你不要再去跟那些人怄气,我们可以不理他们,可以偷偷的走。"白主京轻吻着她脸上的泪痕,道:"我答应你,我绝不再去跟他们争气。"袁紫霞道:"我们现在就走?"
  白玉京叹道:"现在他们只怕还不肯就这样让我们走,但只要等到明天早上,我一定有法子带你走的,以后谁也不会再来麻烦我们。"袁紫霞嫣然一笑,目光中充满了喜悦,也充满了对未来的幸福的憧憬。
  她终于已得到她所要的。
  美丽的女人,岂非总是常常能得到她们所要得到的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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